难忘那片竹林
难忘那片竹林作者:小草
每次回老家,我总要去离家不远的竹林坐坐。
这是一片不足一亩地的竹林,离村子不远,但很少有人去那竹林,大概是因为那个阴魂不散的女鬼原故吧。听说老麻大伯的女儿跟人家私奔,后来不知怎么搞的,被族长一些人逮住了,说是败了俗,要沉潭,后来也不知道是谁向族长求了个情,说是看在老麻是个憨厚的老实人,而且又只剩下这一个女儿了,最终只被罚打,每个辈长的都要打一耳光。这样的话,我也曾打过她,不过我那时才两三岁。
她叫冬花,是个让人听了毛骨悚然的名字,但在她死以前,这名字跟她一样如花般美,叫她名字时,村里人的脸上都 洋溢着甜甜的微笑,现在村里人生女儿都没有叫“冬花”了,认为那是一个不吉祥的名字,常常是用来吓唬那些晚上爱苦爱闹的小孩子。
经历了那种事的冬花再也不敢在村里人的面前抬头,成天只呆在家里做些家务活,偶尔出去洗洗衣服,遇上哪家过上个红白喜事,欠个洗碗打杂的,幸许也会让冬花去。她不敢到人多的地方去洗衣服,那竹林旁边有一条小溪,小溪的边没有石板,她自己就在竹林里搬了一块来,支在溪边田坎的缺口上。有一次涨了大水,水都漫到了竹林边了,那块石板被急流冲走了,冬花要洗衣服,只好去了人多的井边。村子的那口井,四周都修了池,村里的女人们都在池边先衣服,这里有悦耳的泉水流淌,但被那棒捶声,搅水声,女人叽叽喳喳声湮没得奄奄一息了,农村妇女的生活就多半在这样的氛围中消磨了。冬花挎着一蓝子衣服向井边走来的时候只有辣子嫂看到,辣子嫂阴笑着,脸上皱起了干枯的裂纹,一边搓着衣服,一边叫着冬花,“冬花呀,哎哟……这么久都不见你人了,你跑到哪里去了……来,到大妈这里来。”辣子嫂用她那水牛般的大屁股挤撞了六根嫂,六根嫂瞅了一眼辣子嫂,知趣地挪出了一块空隙。突的一下子静了,大家的目光齐唰唰地落在了冬花的身上,看得冬花不自在起来,倒是老满家的二姑娘,看到冬花来了,硬是把没洗完的衣服捞起就跑了。“你这女人,呸!还来这洗衣服,可别把大家的衣服沾上骚气了。”庆玲嫂指着冬花骂着。“你,你 ,你怎么能这么……”冬花怄得喉咙像塞了块铁,欲哭无泪。“要是我呀,早撞死算了,回来丢人现眼。”老海叔的妈很是气愤,“给你找个婆家,人又老实,家里有钱又有粮,哪里就配不上你了,你就是个贱骨头,偏要跟人家跑……”。女人们咿呖哇啦地说着,冬花却早已不在井边了。
后来听说就那样无缘无故的疯了,我记事的时候早,五岁时,冬花还只是疯。
上学后,要经过那那片幽静的竹林,冬花总是在里面静静地坐着,时而嘿嘿笑,时而木呐地看着红得像鸡血的夕阳,傍晚的霞光斜照进竹林,徐徐晚风轻抚,竹林里留下微微摇曳的斑驳。归巢的鸟雀仍唱着乡村美妙的曲子,冬花还是望着溪水流去的远方,她的脸像老妪一样蜡黄,在霞光里是多么的可怕。
很晚了,远远的竹林边有老麻大伯叫着冬花,“——冬花呀,快回来吧!”我小时候看过《聊斋》的, 那里面就有个叫连锁的女鬼,模糊的记得有个老鬼也是这样凄惨地叫着,听着让人惊悚。
白天,冬花仍旧在竹林中,这并不可怕,我就去过竹林,跟着我的同伴们都中跑了,也许是看到她那蓬乱的头发像个鬼,也许怕大家的打骂,家长是不允许到竹林去玩的,更不允许跟疯子说话,这一来,孩子们都没有逗疯子玩的了,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我是不胆的。
那次我又去竹林了,冬花正坐在一块石板上,望着孱孱的流水,像一个雕塑。“冬花姐,冬花姐……”我不停的叫着,她转过头来,看见是我,便说:“瑶吗?是不是给我拿好吃的来了?”我从衣兜里掏出了些糖果——这是母亲从外地做带回来的,村子里是没有卖的。冬花姐伸手过来拣了一颗,剥开,塞进了嘴里。脸上顿时有了笑,那笑容真不像一个疯子。
记得那是海哥结婚,大家都去闹新房,她也跟去了,尽说一些疯话,而且趁人不注意,把一朵捡来的脏兮兮的花插到了新娘的头上,新娘吓得尖叫,族长们还正跟正在上座喝着酒,听了这事,硬是把冬花撵了出去,后来不管是谁家结婚,再也看不到冬花去闹新房了,冬花每逢遇到迎亲,就会傻笑起来。她也掐过辣子嫂家的油菜花,被狠狠的毒打了一回。躲在竹林的冬花是另外的一个人,她会给我讲她的故事,但每次都一样,都听不懂。时间长了,她也会问我:“你怕我吗?你妈不会打?”我告诉她我是家里的少爷,家里不打的,她才放心,也没了以前那种恐惧。
“我要个鸟笼子。” 我向她乞求,但并不知道她是否会编,只知道老麻大伯是个有点名气的篾匠。
“没有竹子。”她说
“这里不都是竹子吗?” 我惊讶她为什么说这里没有竹子。
我说要砍根竹子,冬花姐不让,我执意回家拿刀,砍了一根竹子,她就给编了。她手很巧,竹子在她手里,很快就变成精细的蔑条,然后就编成了精致的鸟笼。后来她帮我弄了只小鸟关在了里面,那小鸟没有长很多的羽毛,还不会飞,便猜她可能是从鸟窝里掏的。
有人去簇长那里告了状,说冬花疯子砍了竹林的竹子了,砍了好多根,破了村子的风水了,族长很生气,打算好好惩罚一下冬花。我爷爷知道这事后,向族长求了人情,冬花又躲过了这一劫。风水是破了,村子里没有大恙,祖辈没有大恙,村子里的一切都是这样平静。
夏天,近水的竹林很凉快。冬花姐在绣着袜垫,垫面上绣的是绿绿的竹林,这绿线是我从我家大姐那里偷来的。正绣着,一个戴斗笠的哥哥突的从路边跳进了竹林里,斗笠斜着,我看不清楚他的脸,我没有太大的惊讶,料想着是以前跟冬花姐私奔的那个人。冬花姐迎了过去,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他们说些什么,很快那个人就不见了,冬花姐一脸的愁闷。
“瑶……” 冬花姐叫我。我看见冬花姐正在擦泪。“怎么啦?谁欺负你了?”我问。“姐要到很远的地方去了,以后不能来这竹林了。”她的表情很沮丧,“回去吧,你妈等你回去吃晚饭了呢。”
“那你就不能跟我玩了吗?我还要你给我做好多好多鸟笼子呢。” 我心里有些失落。
冬花姐再一次落泪了。
回家后,我告诉我阿妈,说冬花姐要去很远的地方了,阿妈反倒说我跟疯子一起学傻了,尽说傻话,从些我再也不让去竹林了,再也不能让冬花姐给我编鸟笼了了。每次站在能看到竹林的地方,都会看到竹林里有她自己在那儿静静地坐着。
未完…………
续——
没过多久,小溪发大水,竹林里漫了了一半地,第二天有人去竹林捡到冬花疯子的鞋。“昨晚疯子一夜没回来。”老麻大伯说罢,但呜呜地哭起来。“这是命,疯子硬要折腾你几年才……”辣子嫂话到一半就语了嘴,不再往下说了。族长来了,安慰着老麻大伯:“洪水淹了也好,少副棺材,没有她拖累你和嫂子,日子还过得好些,日后有什么要帮的,你尽管找族里去……唉!再说人死了就别再难过了。”“是呀,我儿子前些日子听冬花说她要去了,这是个预兆,想不到还真那么快。”我阿妈在一旁跟村里的女人们说。
之前竹林就更恐怖了,晚上很阴森,听人说半夜有冬花的哭声,风刮过,竹林沙沙地响,时常也有夜猫子在竹林里叫,有人说那就是冬花。村里的小孩最怕夜猫子叫。
一年后我家都搬到了市集,离老家较远,极少回去,后来去了县城,几乎就没回家老家了。
今年清明,去了一趟老家,便看到了那片竹林,葱绿的叶还是多年前的那咱,独坐在林中,还记忆起为我鸟笼子的冬花姐。
(底稿写于2001年于一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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