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尘埃落定 - 小草网同类家园

在办公室里,王晓玫最喜欢听从不同的男人嘴里说出的这句话。她像《欢乐颂》里的安迪那样，喜欢穿着盔甲跟男人一起拼杀职场。一到晚上，王晓玫常把自己装扮成花枝招展的曲妖精，飞舞在各个夜店招蜂引蝶，享受着异样的人生。

王晓玫实在是理解不了那些急猴猴地想进入婚姻围城里的男女。遇一人白首，择一城终老。对她来说，是多么地枯燥、乏味。她很清楚自己只是个不婚主义者，而不是什么独身主义。她接受不了的只是婚姻的约束和琐碎。一想到要用大半辈子的时间去和一个固定的人厮守、捆绑在一起！她就会感到是一种莫名的恐惧。

不婚主义的王晓玫在逢年过节聚会时，自然成为了长辈们重点教育的对象：“晓玫呀，别再飘着了。人生跟种农作物一样，哪个季节种什么、做什么要遵循自然规律。你现在正是谈婚论嫁、生儿育女的好时节，错过了这一季就耽误一生的。你也该踏踏实实找个人过日子了。”

“嗯，嗯。明年过年，我一定会给你们带回一个如意郎君来。”可在她的心里却在骂：“屁！这也活得太程序化了吧，难道人生就是这么批量生产的？”

左邻右舍的大妈们，每次碰到王晓玫，也都会“关心”地对她嘘寒问暖，埋怨她的眼光太挑剔，惋惜她就要错过生育的最佳年龄了。

其实，自从王晓玫发现自己的身体秘密后，一直没单身过，她的身上承受过各式各样男人的重量。有年轻热情的，成熟稳重的，也有宽厚开朗，特别有亲和力的。有正处适婚的，也有钻石王老五、更多的是早已成为人夫、人父的老男人。王晓玫就喜欢游刃在这群不同于自己的动物之间，跟他们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安全距离，纠缠于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小暧昧。她不想成为万人唾骂的第三者、狐狸精，却愿意享受着他们的帮助。

一个弱女子要在这弱肉强食的社会里赢得一席之地，必须要耍手段、甚至牺牲自己的色相。可王晓玫不屑于那些玩弄手段的女人、她只想在法律范围内能为自己找几个宽厚的后背。

宇，是第一个住进王晓玫心里的男人，他满足了王晓玫对所有男人的幻想，成熟、稳重、风趣、善良、儒雅、智慧、浪漫……在晓玫看来，宇仿佛是一个集所有雄性优点于一体的好男人。

在情窦初开时，王晓玫也曾希望能让刹那成为永恒。后来，她发现所谓的永恒，始终只是刹那。王晓玫也从纯情、专情成为了现在的游戏感情，利用情感。

王晓玫只是在那些男人面前示个弱、撒个娇、嘟个嘴，只是和他们牵牵手、亲亲脸，极少会委身于他们。她并没觉得自己是在出卖灵魂，或是在出卖自己的肉体。她不相信爱情，恐惧婚姻，却奢望着爱情，奢望着婚姻。谁也不会想到，有着如此爱情观和婚姻观的王晓玫，也是在看着琼瑶书长大的。

第二次见到宇，是在公司安排的应酬饭局上。宇是甲方公司的代表，十多年没见，岁月并没偷走他的容颜，反而有了一种岁月沉淀下来的成熟和从容。在经历几度沧桑后，见到宇时。王晓玫还是有种第一次见到他时的脸红心跳、小鹿乱撞的感觉！

王晓玫原本打算在饭桌上向对方的代表撒个娇、撅个嘴、敬个酒，或者有意无意的用自己丰满的胸脯，轻轻蹭一下对方的身体，这种百试不爽的方法就能为公司拿回一笔大订单，为自己拿下一份大业绩。可在见到宇时，瞬间就打乱了王晓玫的所有想法。

宇倒是在短暂的惊异后，很快就恢复了镇定自若，在和王晓玫象征性地喝了四、五口红酒后，宇就爽快地大笔一挥，在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宇说，自己的事业很成功，并且拥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妻子是宇喜欢的那种类型，性格温婉、善良贤惠。嫁给他后，就在家里做起了全职太太，为宇生下了一双儿女尽心尽职地照顾着儿女，操持着家务，侍奉着公婆。

王晓玫也相信宇的妻子是一个如水般的女子。当初，自己没能和宇成为永恒的原因就在于宇觉得她自己的性格中潜在的刚强因子。

王晓玫扑在宇的胸膛上，用手指轻轻地拨弄着宇的短胡子，说她相信宇说的一切。她说她只是他婚姻外的女人。在王晓玫的心里，宇只是一个成熟、稳重、风趣、善良、儒雅、智慧、浪漫的男性，一个还能吸引自己的男性。她相信宇的善良，相信宇的人品，她也知道对宇来说，自己只是能满足他的一种初恋情结。

时间一长，王晓玫感得有些不安，发现自己开始不屑在那群男人们中周旋了。而且有些满足于和宇在一起的时光。住在宇给的房子里，坐在宇送的车子里。有爱、有情、有自由、有物质、有自己的工作、有自己的社交，王晓玫是那种希望能坐在爱人送的宝马车里，自己也要有着能买得起自行车的能力的女性。她既不想成为男人的附属品，又很享受着那种被人宠爱着，被人关心着，被人牵挂着的感觉。

在又一次温存和亲热后，宇在王晓玫的耳边喃喃道：“晓玫，要是你当初能柔软点，我们就能永恒了。可你是一个人格独立的女子,做不了一个好妻子。但你现在有了我，我愿意保护你，愿意呵护你。你可以依赖我，但你不要阻止我给妻子的爱。”宇叹了口气说：“她为我、为这个家牺牲了很多，没有她不可能有现在的我。我必须得对她好。晓玫，可以吗？”

王晓玫轻轻地吻了一下宇，点点头说：“嗯，我知道的，你放心吧。和你在一起，我只想能让自己的身体和心灵有个归宿。”

每周一次的幽会，慢慢成为了王晓玫一周的牵挂和向往。他多么地体贴浪漫呀！每次他都能给王晓玫制造出意料之外的惊喜，让她觉得无尽的幸福。最难过的是逢年过节，每到这时，他都要去陪他的妻子，他的孩子和家人。这时，王晓玫一看到身边成双成对的朋友，就觉得自己很像一个孤魂野鬼。

其实，王晓玫也有了一个稳定长情的追求者，那是公司楼下的一个保安，叫赵凡。赵凡一如他的名字，平凡的让人记不起他的长相，记不起他的体貌特征。而他却对王晓玫有着一份暖暖的关心。

每天早上，王晓玫开车到公司的地下车库停车时，赵凡都会在那里帮她找到一个极佳的泊车位。她停好车后。赵凡又会从那只随身携带着的保温袋里拿出早餐。一份三明治，一杯加奶不加糖的咖啡。对于赵凡的这份贴心的照顾，王晓玫每次都会报以淡淡的微笑和谢意。她享受着这种惬意，这是一种和宇完全不同的快乐。

第二天停车时，王晓玫第一次认真地正眼地看了赵凡一眼。发现他长着一对不算小的双眼皮眼睛，因为消瘦而显得有些凹陷，还有着一个挺括的鼻子，居然还有一对深深的酒窝。

第一次让王晓玫怀疑自己和宇的感情，是在一家外地医院的人流室里。当冰冷的器具在自己的体内狠狠地搅碎着那个小生命时，王晓玫的眼角无声地滑下了几颗泪珠。她想，自己和宇这种偷偷摸摸的钟点爱情，居然容不下一个孩子。

那天，当王晓玫把自己意外怀孕的事告诉宇时，宇在沉默了几分钟后说：“晓玫，对不起！我们还是放弃这个孩子吧，我给不了他一份完整的父爱，甚至都给不了你一份完整的爱。”

从理性上说，王晓玫也明白不该自私地生下他。可她内心里是多么希望能拥有自己和宇的爱情结晶。一种想当妈妈的强烈愿望，是她之前一直嗤之以鼻的。可当自己的肚子里真的有了一个小生命时，而且还是和自己深爱的男人一起孕育的，王晓玫还是很想拥有他。

可是，和宇的这份婚外情既然是自己选择的，自己就要承担为此带来的一切后果，包括牺牲自己的骨肉。

这天，王晓玫没告诉宇，独自一人跑到外地的一家医院去做掉了他们的骨肉，做掉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

护士把虚弱的王晓玫扶下手术台后，机械地叫着下一个堕胎者的名字。王晓玫面无血色地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扶着墙面走出了手术室。突然她觉得自己的胳膊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撑了起来。一个有着一对酒窝、一双眼睛显得有点凹陷的男人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赵凡把王晓玫扶进他的富康车后，又从车里拿出了一个保温杯。拧开杯盖，递到了王晓玫眼前。那是一杯红枣乌鸡汤。炖得清清的，没有一点油沫。王晓玫的视线突然朦胧了起来。

赵凡支吾地解释着：“书上说，这个汤对女性的身体很好，补血养颜。所以，所以……你快趁热喝吧！”

这一刻，王晓玫第一次想拒绝他的“善解人意”、想拒绝他的这杯红枣乌鸡汤、想拒绝他对自己的好意。

王晓玫向公司要了几天假，在宇给她的那套房子里坐着小月子。宇得知王晓玫自己独自到外地的医院里做了堕胎手术后，连着一星期，每晚过来陪着王晓玫。王晓玫想，要是能帮自己炖一锅红枣乌鸡汤，那多好。

上班后，王晓玫发现同事突然对她客气了起来，连平时不太打招呼的人也关心起她来。问：身体还好吧。更多的是在一边窃窃私语，一见到她便立即散开。她明白关于她的流言已经在同事的舌尖上传染。

这天下班，王晓玫去地下车库时，她清晰地听见了走在身后的几个同事们在议论自己：“哎！听说她前几天请假是去打胎了。”

听着这些如此粗俗、如此难听、如此不避自己耳目的议论！王晓玫的脸上立刻就有了一种火烧般的灼热感。

这时，一旁出现了那个有着一对酒窝、一双眼睛显得有点凹陷的男人，拉着她的胳膊大声地说：“晓玫，你的身体还没有恢复，今天就坐我的车吧！一会儿经过超市时，我再去给你买只乌骨鸡。”

开出公司大门后，赵凡停了车子，侧头问王晓玫：“王小姐，你是打车回去，还是我送你？”见王晓玫一头雾水的样子，赵凡挠挠头：“我……我怕你坐不习惯这富康车！”

“哦！我自己回去吧。”王晓玫从车里走了出来，走几步后，又折回，弯腰对着车窗说：“谢谢你。”

接下来的日子里，赵凡每天扮演着这样的角色。同事们的议论也在这场演戏中恢复了平静。

这天，王晓玫在超市里，意外地看见了宇的妻儿。看着他们一家四口融融的画面，王晓玫好像明白了什么，这才是正常的家庭和感情生活，脑子里跳出了离开宇的念头。

可是，念头只是念头。过年时，王晓玫依旧是那个被长辈们教育的对象。在父母的眼里，她这个老闺女还是一片没有根的浮萍。

初五那天，表弟带着弟媳上门拜年。母亲眼睛一亮，一手拉着弟媳，一手抚摸着弟媳的大肚子，斜了王晓玫一眼说：“哟，肚子都这么大了，几个月了？”

亲戚上门时，王晓玫会抢着去抱那些粉嫩嫩的小孩子。一旁的母亲看了看父亲，会意地笑了。

年后，和宇的第一次幽会时，王晓玫商量着说：“我都三十五了，我想有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宇怔怔地看了眼王晓玫，下了床，转身坐在沙发上拼命地抽着烟，火红的烟蒂烫着了他的手指。他起身说有急事，第一次没进入她的身体就匆匆走了。

重重的关门声，震得王晓玫的心头懔悠悠地痛。泪水无声地漫过了她的眼帘。朦胧中，王晓玫的眼前一座孤坟，旁边则是宇和他妻子的合葬坟。每逢清明时节，他们的坟前围满了前来祭拜的子孙后代。

那天，又一次在超市里，王晓玫意外地撞上宇的一家四口。正当宇向他妻子介绍王晓玫是他大学同学，是个很优秀的高管时，超市突然发生了火灾。

一听到警报声，宇飞快地抱起小女儿，拉着儿子，护着妻子逃离了现场。王晓玫发现宇连个关心的眼神也没有给她。这一刻，王晓玫觉得自己的身心就像被抽干掏空似的空落落地疼！

这时，一排被人群挤着的货架倒向惊在原地的王晓玫时，一个身影敏捷地护住了她。惊魂未定的王晓玫发现，救她的还是那双显得有点凹陷的眼睛。王晓玫发现，压在货架下的赵凡脸上不见了那对笑溋溋的酒窝……

王晓玫只是呼吸道受了轻微的烟火熏呛。而赵凡已被纱布缠成了一具木乃伊。看着赵凡在那一次次的植皮手术中痛不欲生的样子，看着赵家在一次次的植皮手术中债台高筑，王晓玫拿出了自己的那张银行卡。

赵凡看着王晓玫，不好意思地说：“王小姐，谢谢你的照顾！这段时光已经足够让我回忆一辈子了。如果我还能回去上班，我希望还能每天看到你。”

其实这段时间，王晓玫的手机里每天都会涌进大量宇打来的电话、微信和短信：“晓玫，你不在家？你在哪儿？”

这时，王晓玫拿出手机给宇发去了一条微信：“宇，我很好，你放心！那天你用身体护住家人的画面好美！美得让我流泪……只是，那天也有一个人像你保护家人一样保护住了我。再见，亲爱的！”

一个月后，王晓玫在赵凡老家花了九块九，买了一条白纱裙，穿着它完成了嫁为人妇的仪式。

没有酒席，没有王晓玫的家人和亲朋好友。她只是在电话里告诉父母，他们的老闺女在异乡落了根。曾经漂浮在婚姻上的那颗尘埃落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