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奔子 于 2020-8-31 12:54 编辑
老徐带我去抓蟹(小说)
文:奔子
那年,我刚到船上工作不久。
那天,我们的船停在母港里。
那时,晚饭后大家闲来无事。
电工一班长老徐来到后甲板,略显神秘的对我说:“头,咱们去抓螃蟹吧。”
老徐职位没我高,但年纪比我大不少,三十出头,老船员了。按说,完全可以不把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学生官”放在眼里。而我,最初是以一局赢了他的象棋而引起他注意的。后来,他又暗里为我“精心制造”了一起船舶电气故障,却也没有难住我。于是,换来了他称呼我为“头”的这一天。
老徐说:“头,现在海里的蟹子肥着呢!我把电工小李也叫上,就咱仨,别人谁都不叫。”
我说:“抓螃蟹?去哪儿?怎么抓?”
老徐说:“这你就别管了,你到码头上等着。”
我是相信老徐的。虽然一开始他就给我出过难题,但是经过一个多月的磨合、相处,我知道他是把好手,专业上的事儿没得说,特别是实践经验非常丰富。船上“老轨”就曾嘱咐过我,“跟徐班长好好处”。那语气,意味深长着呢。
我来到码头上。此时,夕阳西下,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一直延伸到海里。是啊,老徐为什么要带我去抓蟹呢?很快,影子又不见了。因为,太阳已经悄悄埋进了西边地平线。
一刻钟左右,老徐和小李脚跟脚走下舷梯,与我会齐。不一样的是,小李拎着一个船用铁皮桶,里面装着杂七杂八的东西。而老徐只是手里握着两把三节装手电筒。哦,小李裤兜也揣着一把。这一定是抓螃蟹需要使用的喽?我寻思着。
“走!东堤。”
老徐简短而有力的三个字,并不像发号施令。给我的感觉是:因为我的加入,老徐挺高兴。毕竟,这不是工作而是“私活”,有区别、微妙着呢。我接过老徐递给我的一把手电,出发了。
东堤是伸进海里的防浪堤。堤这边是内港,堤那边就是外海了。从码头到东堤一共走了二十分钟的路,期间,说了不少话,扯了不少淡。有个细节:我们三个人并排走着,一开始我是被夹在中间的。有点不习惯,我就装作系鞋带,让他俩走出一程,我再追上去,走在老徐这一边。这样,老徐就在中间了。可是到了东堤,我发现我居然又被夹着了。(那时的我,就是这般敏感,且不自信)
抓蟹是在堤那边,也就是外海。所以,需要爬上堤坝。我和小李很容易爬了上去,老徐有些胖,费点劲,也爬了上去。我们没有急于行动,我不知道螃蟹藏在哪儿,更不知道如何抓蟹。而老徐则掏出一盒烟,递我一支,自己也点上一支,那是他从家乡带来的。小李不吸烟,就开始做准备工作。
站在堤坝上向外望去,是茫茫的大海。我是见过大海的人了,已经跟船航过两次。但是,在堤坝上看大海,特别是天色欲晚,感觉还是有很大不同的。最主要的就是海水颜色不蓝了,近处还看得清,海面也泛着一些光亮,远处就发灰发暗了,极远处的海天一线也不那么明显、模糊了。是的,那晚的大海很低调,风平、浪静,浅吟、轻唱……。
“把手套戴上,跟我来!”
老徐把烟头一丢,走下堤坝,是外海那边。此时,小李已经做好相关准备,并把抓蟹工具分给了我们。工具很简单,就是一根米把长的“八号线”铁丝,铁丝一头勾着块猪大肠。
老徐和小李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抓蟹了,他们很快就确定了各自抓蟹地点,相距十米左右。而我,是跟随着老徐的。只见老徐蹲在一块堤石上,打着手电筒向下照了照,说:
“潮水刚好。”
我站在旁边疑惑地问:“这里能有螃蟹吗?”
老徐一笑:“瞧好吧。”
抓蟹的方法并不复杂。我照着老徐的样子,也把勾着猪大肠的铁丝伸进了一块浸在海水里的大石头下面。老徐这时才给我讲起抓蟹的要领:“等,就是等。”
老徐说:“等你感觉手里的铁丝动了,那就是有蟹子了。这时你不要着急,让蟹子先吃会儿。等蟹子吃得狠了,也就是你感觉铁丝被拽着了,你就慢慢的抽出铁丝,要贴着海底向外抽,这样蟹子就不会跑了……。哈,我这儿有啦!”
老徐一下子兴奋起来。只见他调整一下身姿,又等了三、五秒钟,就开始向外抽铁丝。“嘘”,老徐示意我不要出声。“有了”,老徐小心翼翼、一点一点的将蟹子从石头底下拖出来,一直拖到浅水处,然后用戴着胶皮手套的左手轻轻伸进水里,猛的一按,“哈,逮着啦”……。
抓蟹子竟然如此简单,这是我没有想到的,因为不过十分钟,我这个新手也抓到了一只,而小李那边也是有所斩获。
老徐说:“这都是梭子蟹,它们白天藏着,晚上出来觅食。”
我说:“看着挺肥啊。”
老徐说:“是的,中秋节前是梭子蟹最肥的时候……。头,中秋节你回家吗?”
老徐突然转移话题。而且在这种场合还是“头”、“头”的叫着,也叫得我不大习惯,毕竟老徐大我七、八岁呢。
“不回,假期太短了。你呢?”我反问道。
“回。我跟船上请过假了。”
“好啊,回去好好陪陪家人。”
“嗯,咱们常年跑船的不容易,算来我也是半年多没回家了。到时候,我那摊子工作还得劳你多给盯着点啊。”
“那是当然,咱不就干这个的嘛,客气个啥。”
“哈哈,又有了!”老徐不再说话,继续运行抓蟹程序……。
快乐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天又黑了些,不用手电筒照着,已经看不清彼此的颜面。见老徐只顾着抓蟹,担心他会滑倒,我把手电筒悄悄转向了老徐脚下。而细心的老徐还是感受到了我的好意,回我一个友善的微笑。
“小心点,别滑了。”我提醒着。
“没事儿,咱们干电工的什么时候不小心过?……对了,头,你是怎么发现那个断点的?就是那个海水泵。”老徐再次转移话题。
“哦,在学校学过,又有图纸,根据现象一分析就找到了。”我明白老徐说的是一个月前他为我“精心制造”的那起船舶电气故障,只是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提出来。
“到底是科班出身啊。不过,那个故障是人为制造的。”
“我知道。”
“我知道你知道。你一找出那个断点,我就知道瞒不住你了。可是你知道那是谁干的吗?”
“当然知道,那个断点设计的挺高明,别人干不来。”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想扇自己嘴巴子。
“那,你为什么不说破呢?或者,向船上汇报?”老徐不再看着海里,而是把头转向了我,等着我的回答。
“哎,不聊这个!抓蟹,抓蟹。咱们总共抓八、九只了吧?”这次,是我硬生生把话题拽了回来。
老徐再一次沉默……。良久,才说:“其实,我们也不是有意为难你,只是想看看你的专业怎样,你别介意。”不等我搭话,老徐接着说:“我们当然希望有个厉害的‘头’。干咱们这行,专业技术不过关是不行的。船在港里出了故障还有厂家来修,在海上出了故障就只能靠我们自己了。小故障还好说,真要是出了大故障又修不好,那对整条船都是有危险的。这方面我们有过教训。”
老徐的话当然有道理,不只是我们这个专业,在船上哪个专业都应该提高操作、管理、特别是自修能力,这是毋庸置疑的。可我还是被老徐的话轻轻震撼了一下,也感觉堤石上老徐那微胖的身影瞬间坚实起来、丰盈起来,让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学生官”不得不重新审视一番——是啊,老徐,你到底是个啥样的人呢?同时,我也为自己曾经的“虚伪”、“狭隘”和“小聪明”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一丝羞愧,并自责。
“什么教训啊?”我没话找话。
“三两句说不清,回去再聊。一会儿回船咱们把蟹子煮了,喝两杯,就在我那个修理间,别人不会去的。”
“好啊。不过我不会喝酒。”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船员哪有不会喝酒的。到时候我教你。”
“好吧。听你的。”我已经没有了拒绝的理由。……
潮水在不知不觉间涨了起来,一遍又一遍冲刷着堤石,很轻、很柔。而溅起的水花早已打湿了我们的鞋子,打湿了我们的裤角——没法再抓蟹了。小李从他那边走过来,把头埋进桶里,点了下数,说:
“十一只,不少了!”
“嗯,不少。”
“咱们回船吧?” “好!回船。”
老徐的话依然简短有力。而随着他的话音刚落,整个港口里的路灯竟也齐刷刷闪亮起来,明了我们来时的路。
还是在那块堤石上,老徐缓缓地站起身,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只见他面朝宽广的大海,做了一个大大的扩胸运动,然后又双手叉腰扭了几扭。突然,将右臂向后一拉,再猛地向前一甩,一个标准的抛投动作,将手里的那根抓蟹工具远远地、远远地丢了出去……。
(写于20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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