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高跟鞋

野百合也有春天 · 发表于 2020-6-22 10:52:10

本帖最后由野百合也有春天于 2020-6-22 11:31 编辑

“亲爱的你们，很高兴能再次和你们相逢在FM980的电波里！在这个美丽、安静抑或是喧闹、璀璨的夜晚。也许此刻你正午夜梦回，也许你还在学习、还在工作、还在生活着，也许你躺在床上还辗转未眠，又也许此刻的你正在这个霓虹流转的都市街头赶往回家的路上，无论你们身在何处、心在何处，都希望能让我的声音陪伴着你们这段午夜时分。”

这是景州电台在每天午夜播出的一档“午夜凡音”。

吱——

凌晨一点，节目结束后准姐夫的车又准时地停在了电台门口，听到那声熟悉的汽车喇叭声张小凡出了直播间，乘着电梯下了楼。

奥A6的车子、专职的司机，看起来与张小凡现在的职业地位、社会地位完全不符，小凡也知道自己就是姐夫对姐姐爱屋及乌中的那片乌。

张小凡，“午夜凡音”节目的主持人。电台主持，曾在大众看来是多么光鲜的一份职业！尤其是对张小凡而言。作为一个残障人士能拥有那样一份曾被大众所艳羡的工作，虽然小凡很清楚那只不过是姐姐和姐夫的关系，却也让她乐了好些天。父母的离去抽空了她整个身心！现在这份电台工作总算让她能填补了些许回来：“爸、妈，姐姐找到了爱她的那个人，姐夫很爱很爱她。你们放心，我也会努力！努力地能让自己拥有一个普通人该有的一切。爸、妈，你们要保佑我和姐姐。”

20多年了，张小凡还是不能正视自己的现实、不愿接受自己的残疾！从小她就羡慕姐姐，羡慕姐姐的聪明、美丽；羡慕姐姐的长发飘飘、长裙飘飘，当然，最羡慕的还是姐姐的那份健康。直到现在每天早晨姐姐在上班前的对镜梳妆，梳妆后穿上合体的装束、踩上高跟鞋后的那份优雅还是让小凡羡慕不已。小凡记得自己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高跟鞋是每个女人的必需品，会穿高跟鞋的女人才是美丽的、自信的、优雅的。”这句话刺痛过她那份敏感、脆弱的自尊！呵，自己的这双脚估计是这辈子都穿不了那优雅的高跟鞋了。高跟鞋于小凡的意义是一种生活状态、是一种人生品质。

因为残障张小凡被这个社会客观主观地剥夺了太多太多原本该享有的权利和快乐！她没进过校门，她失去了受教育的机会。幸好，她还有爱她的父母和姐姐。姐姐张晓简不光是小凡羡慕的对象，更是她的守护天使，小凡那些缺失的学识和开心都是姐姐帮她补回来的。小时候，每当姐姐拿到学校里发下的课本后爸爸妈妈也会给小凡买来同样的一套课本，每天姐姐放学回来都会先给小凡讲一遍老师在学校里教给自己的内容后再和妹妹一起做功课。每次姐姐和小伙伴们一起去做游戏、一起去跳皮筋前都会先把小凡扶到院子里坐下，让她也能看到，让她也能觉得有一种参与感。

虽然父母和姐姐都想尽办法、尽量想让小凡觉得公平，想让小凡觉得自己和大家都一样，但她心里的那份自卑和孤僻却是与身俱来、与主观客观的环境俱来的。

豆蔻年华时，小凡看着姐姐飞舞青春、为爱痴狂，看着姐姐爱得轰轰烈烈、活得不管不顾！小凡除了羡慕外就是满满的恐惧和对未来的担忧！她害怕自己会孤独终老，害怕自己的将来就这么青烛伴泪地度过一生。小凡是多么希望自己也能长发飘飘、长裙飘逸、穿着高跟鞋自信优雅地站在那个他的面前呀。

回到家时已是凌晨一点半，姐姐依旧还亮着一盏床头灯在等着她，每次在楼下看到姐姐为自己留着的这缕灯光时小凡就觉得自己还是幸福的，这束小小的光亮就是这个世界留给自己的爱，是家人给自己的爱。

“姐，我回来了。”

“哦。小凡，你先去吃点东西吧，一会儿让王姨帮你洗漱一下，好梦哈。”姐姐含糊地和张小凡说着。此刻姐姐倚在床头已眯上了眼睛，每天都是这样，姐姐一定要等到小凡安全到家、一定要听到小凡的声音她才能安心入睡。那盏床头灯把姐姐的身体轮廓映在了对面雪白的墙上，玲珑有致：女人的身体真的是很美！可惜自己却无法拥有。

电台的辉煌时期小凡只摸了一下它的尾巴，如今在传统网络和移动网络的夹击下那些传统媒体都已是岌岌可危、奄奄一息或者干脆就是苟延残喘了。好不容易从电台导播做到了节目主播，电台就开始了末位淘汰制。每月根据各个节目的收听率来淘汰取消掉排名压后的那个节目！连同着它的主持人。

淘汰残酷而激烈！没几轮下来整个电台就仅存4、5个人了.淘汰掉的、有能力、有本事跳槽或是转行的，小凡明白，因为姐夫，不管怎样自己也都会和这个电台共存亡，苟延残喘到最后。

“小凡，你让你姐夫趁早再帮你换个地儿呗。”

“唉！真羡慕你有那么一个美丽的姐姐。小凡，知道吗？你姐姐就是你的资本、就是你的资源啊。”

呵，总是这样的，不管自己有多努力、有多刻苦这个世界也永远都看不到，自己永远都是姐姐和姐夫的附属品。总是这样的，这个社会总在有意无意地刺痛着张小凡的心。

做了两年的电台导播，小凡记下了由她经听过的每一个听众的电话、每一项数据，分类、归档，小凡做的比谁都要认真、比谁都要用心，她无比珍惜这个工作机会，无比珍惜这份被大众所艳羡的工作。为了能在电台里照顾自己，不麻烦到别人、为了不要每天都这么张扬高调地带着保姆去上班，小凡硬是克服了那些主观客观上的困难，她硬是学会了摇着轮椅进入普通的洗手间里去如厕。当别的同事们都在茶水间里喝茶闲聊时她却流连在剪辑间里自己摸索着学习剪辑制作节目。

电台的工作是小凡最后想证明自我价值的机会！既然自己这辈子已经注定了是家人的负担，就不要再成为这个社会的负担。

拿到第一笔工资、第一次请姐姐和姐夫去吃饭看电影小凡都在梦中告诉了爸爸妈妈。

住在近300平米的别墅里、有一个专门照顾小凡起居的保姆，房间里阳光通透、落地玻璃窗朝着大海，这样的生活环境也的确都是姐姐和姐夫为自己创造的。这个家里的一切从未要过小凡一分钱。

姐夫自己开了公司，那个拥有上千个员工的公司在景州也能算得上是一家大企业了，姐夫的公司是景州电台最大的广告赞助商，电台当然要巴结住姐夫这个大金主了。

因为身体的原因，父母和姐姐都给了张小凡他们全部的爱、所有的爱，但却让小凡觉得他们的那份爱太过沉重！尤其是姐姐，自爸爸妈妈意外离开后姐姐就毅然斩断了和在美国男友的情思。为了妹妹，她不能远走异国。为了妹妹，原本想出国发展多才多艺的姐姐在景州找了一份轻松的学校音乐老师的工作，为的就是能有更多的假期、更多的时间来陪伴小凡。为了这个妹妹，连这个姐夫都是姐姐精心为她挑选的。姐夫家境殷实却不是那种为富不仁之人，这样的姐夫能让她们姐妹俩在这社会上有了依靠和保障。好在姐夫很爱姐姐！当然也就把小凡当成了自己的妹妹、当成了自己的一份责任。姐夫的家里也从没因为小凡而反对过他和姐姐的交往。姐姐姐夫他们每次出去旅行、度假也都会带上小凡，因为小凡，细心的姐夫都会让旅行社为他们专门定制旅行的线路、游玩的项目，小凡也经常会在他们的面前俏皮地自嘲自己就是只250度的大灯泡，每次姐夫都会拍拍她的头或是捏捏她的鼻子：“你呀，就是一条可爱的小跟屁虫。”小凡可以看到姐夫的眼神中流露出的怜爱。小凡知道，重点是怜！然后才是因为姐姐而连同着的一份爱。

“小凡，经过了几轮淘汰后台里的节目已大量缩减，台领导决定要在午夜段新设一档节目，这样吧，就由你来担当这档节目的主播。小凡，有信心吗？”

“我？能行吗？”小凡的声音虚虚的、怯怯的。

“试试吧。唉!反正也就这样了,死马当作活马医吧.不过小凡,你放心！你肯定能和电台共存亡的。”台长室里，台长的那句“你肯定能和电台共存亡的”又是不言而喻。

那段时间小凡变得浮躁、变得急切！她还憧憬过自己能凭着那挡午夜节目来扭转旁人对于自己的定义，甚至是扭转整个电台的命运。

上白班时，每天下班小凡都是搭乘同事的顺风车回家的，上了午夜班后姐夫又让自己的司机、自己的专车每天来接送小凡上下班。

“午夜凡音”是小凡给那个节目起的名字，午夜档的节目也就是听听音乐、聊聊心情、扒扒时尚、絮絮叨叨！也就是这么不死不活地撑着、拖着。

“小凡姐，你的声音应该是属于女中音吧？很好听。我觉得你的声音能触及到人的灵魂，你的声音能让人觉得安静。”

这封年轻女孩的听众来信又暂时地在小凡那苦闷、忧郁的内心里照进了一丝丝的光亮。

一次偶然的中途而归让小凡看到了那必然的一幕。要不是那次的偶然而归，就必然会是三个人的委屈、会是三个好人的痛苦人生。

那天因为把演播稿落在了家里，小凡自己就叫了辆网约车急匆匆地赶回家去拿了。摇着轮椅刚进院子就听见从家里传出的隐隐抽泣声，抽泣得很压抑！从窗户里望进去，姐姐面朝里地坐在客厅里,背对着自己，双肩剧烈地抖动着……

几天后王姨给了小凡一张照片和一封信件，小凡知道，这就是姐姐的症结所在、就是让她痛哭的缘由。

照片上是刚毕业时的姐姐，那时的她和三个同学在一起，四个刚从学校里出来的热血青年正大步流星地走向前方！仿佛前面就是他们的梦想、他们的未来，未来和梦想触手可及。他们的脸上写满了自信与梦想！他们每一步都迈得那么地有希望、每一步都迈得那么地铿锵有力。而那封信是姐姐给曾经的那个让她爱得轰轰烈烈、活得不管不顾的初恋男友写的却未能寄出去的分手信，那上面满满的都是姐姐对那段感情的不舍和无奈！信纸上依稀还有姐姐未干的泪痕。“爸妈走了，她是我唯一的、残障的妹妹。为了她，我得长大，为了她，我不得不舍弃。”上面的这些话让小凡心痛，为了姐姐。虽然一直都知道姐姐对高正阳不够投入，但是这封信还是强烈地震撼了小凡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