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

mprobin · 发表于 2019-5-25 19:59:32

本帖最后由 mprobin 于 2019-5-25 20:06 编辑

　　十几年前，网络文字聊天室方兴未艾，很多人和我一样新开通了网络，却不知道做什么。因为那时候网络上还没有这样多的资源和沟通方式，聊天室自然成了各色网民的好去处。我那会还不怎么喜欢玩网游，于是天天混迹于各个聊天室，看人潮滚滚，水漫金山，不亦乐乎。

　　那时我刚20岁，初中就缀学了，爹妈给我安排了一份混吃等死的工作；并且又安排了一个我很不情愿的女朋友。之前我就因为跟家里介绍的女朋友分手生了好大一场风波，元气大伤。以我反复又软弱的性子，暂时我也闹腾不起来，好在这个女朋友远在南方打工，似乎我也没有那么不开心。

　　在网上跟那些不相识的人聊天，就成了我的一大乐趣。十几年前聊天室还是比较单纯的，一般打个招呼，查完户口之后，大家找一个能聊下去的话题继续码字：时事、历史，文学，诗歌；或是私下闪烁其辞地挑逗；或者干脆一言不合挽上袖口对喷。现在看来那么地幼稚无聊，在那个娱乐匮乏的年代却是理所当然的新奇有趣。

有一天我进了聊天室，然后随手逮住一个叫“小雨”的游客，劈头就问：你怎么就叫小雨呢？那人楞了一会，大概不习惯我这样打招呼的方式，然后很认真的回答道：因为我就是喜欢下雨阿。

　　于是我们就聊起了雨。

　　她喜欢爬山，淋着小雨。以我有限的经历来看，跟一个喜欢淋着小雨散步的女孩，应当保持着相当的安全距离。好在只是在网络上，我倒不是担心太多。于是兴致勃勃地跟她讲起我也喜欢下雨，讲起小时候我家门口的池塘，下雨后池塘怎么渐渐起了涟漪，初注时如何，雨急时如何，雨住时如何；池塘上又生存着哪些小生物，它们怎么样在水面上滑行，怎样在雨中闪避。她听得很入神，大概我那时确实很善聊；或者大概那时候我们确实很单纯。总之，我就这样认识了小雨，我们互相加了QQ，有空就会聊一些无聊的话题。

我们熟络起来，小雨开始叫我哥哥，我好像也把她当成在远乡的小妹妹，隔三岔五地保持着联络。其实上我已经不记得跟小雨都聊过些什么，唯一能记起来的是她几乎每句话后面都跟着一笑脸：）。有时候我会奇怪地问：你为什么总是笑呢？我想，这样不累么？可惜我已经忘了她是怎样回答我的，只记得她总是在笑。有一次在我的坚持之下，小雨打开了视频，我看到一个单薄又瘦弱的女孩坐在面前，眼睛小小的，笑得像对月牙儿。

　　但有时我能感觉小雨的情绪很低落，即使依然有那么多的笑脸。后来小雨慢慢告诉我她的故事，我也明白了她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笑脸。

　　小雨生在东部沿海，从小就被母亲寄养在亲戚家，她也很少见到自己的父亲，因为她是一个私生女。我不记得她有没有念完大学，总之离开大学之后就没有回到家乡，在西部一座城市的电脑城打工。我很难想像一个小女孩，从小就不能体验父母的关爱，一个人独力挣扎，远远地逃离亲人，用笑脸支撑着自己，是怎样的心境。但我也没有太多的感触，毕竟这是一个遥远的女孩，另一个遥远的人生。

　　直到有一次我看到小雨，问她怎么好久没有上线，她告诉我她刚生了一场小病。这时我才知道小雨生来就有先天性心脏病，近来好像愈发的严重了。她住的楼层大概有些高，邻居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小男孩有时候可怜她爬不动，就会把她背上去。这次发病，她一个人在小屋里呆了好些天没有出门，似乎“家人”也全不知情。

　　小雨应当是已经放弃了治疗的努力，记得她告诉过我已经做过手术，一次还是几次。然而心脏病的手术和治疗不是一般人能承担得，更何况一个飘泊在远乡的小女孩，几乎已经被家人遗弃。

　　我对小雨的际遇非常的同情，每每想做些什么，却又觉得自己无能为力。对小雨的境况了解的越多，我就更加地不安与焦躁，甚至暗自后悔不该知道那么多事情，自寻烦恼。小雨是一个乖巧又敏感的孩子，于是不再跟我聊这些不开心的事情。我也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些会令我不安的话题，我们只是聊些不相干的事，渐渐地我们的联系也越来越少了。

　　有一天，我突然发觉我和小雨已经有几个月没有联系了。隐隐地心中一个不好的念头越来越强烈，我给小雨留了信息，她没有回复；我给小雨发了邮件，问她如何，依然没有回复；我开始另样的一种不安，甚至开始愧疚。

　　“她会不会出事了？”我问一个朋友。

　“这你也信？”朋友告诉我：“你太天真了。”朋友大概是在安慰我。

是阿，她的故事是真的吗？可是，万一是真的怎么办？我挣扎了一段时间，始终得不到小雨的消息。或许她只是在骗我；或许，她已经不在了。无论怎样，她只是一个遥远的小女孩，跟我并没有太多交集。‘我帮不了她’，我对自己讲。但我终究还是一个虚伪的人，于是心安理得地慢慢淡忘了那个瘦弱的爱笑的小女孩。

　　许多年后，我经历了一些事，不复当年的单纯，也不能轻易地再去相信别人。可我还是不愿意去想，一个生命，可能就这样无声无寂地消失在这个世界。她的痛苦，她的挣扎深深地埋藏在笑容之中。而她的世界，又是怎样漫无边际的苦楚与绝望，却毫不为人所知。

　　这个世界怎么这样不公平？有一天，我忍不住把这个故事告诉给一个年长的朋友。依从她的建议，我找出多年前的邮箱，给小雨发了一封邮件：

小雨，我是哥哥。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十几年前，我在聊天室碰到一个女孩，我问她喜欢什么，她说最喜欢在雨中漫步。那个女孩就是你。很多年前过去了，我有时候会想到你，我在想，你过的还好吗？十几年前，我们有几个月没有联系了，ＱＱ没见你上线，邮件也没收到回复。我很担心，也很后悔那长时间没关心你，我在网上拼命搜索我能找到的电脑城号码，挨着问你是不是在那里工作，可惜我没有问到。后来我经历了很多事，心情一直很低落，所以一直也没有继续努力跟你联系。我今天给你写信，只是想知道，你好吗？如果你能收到我的邮件，请一定回复我！我的ＱＱ是。。。无论如何，祝你平安，祝你健康，祝你幸福！！！

　　这样一封信发出去过后，我似乎得到了片刻的安慰。然而我继而也明白小雨应该是不可能回复这封信的，那么我写这封信又是写给谁的呢？

我是在悲悯小雨，还是在追悼自己逝去的善良天真。我是在怀念小雨，还是怀念那些不敢追思的故人？我在感慨小雨的人生的不幸，或许也是为自己的消沉找籍口？我不知道。

　　然而我却愿意把小雨的故事记下来，提醒自己，这世界上有这样一个女孩，我曾听见她喊我哥哥，并且永远记得她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