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坂坡（小说）

函数 · 发表于 2017-12-24 14:05:35

本帖最后由函数于 2017-12-24 14:40 编辑

长坂坡

文：函数

太阳爬得老高，日头都晒着了阿标的屁股，但他还在床上睡觉。倒不是阿标人懒，而是他昨天上的是夜班。可是，阿标睡不着觉，尽管他睡意很浓。

“被曹营将官，射了一箭，痛煞我也！哎呀且住！看赵云竟向西北而去，必是降曹去了，我不免报与主公知道。哎呀，痛煞我也！”

外面传来京剧《长坂坡》中的唱词，吵得阿标在床上翻来覆去。

“哪个鸟人，放这么大的声，吵死了。”阿标心中暗骂，心想自己真够倒霉，刚从孤儿院出来租到这小区里没住几天，就遇上这么不懂礼节的邻居。阿标扯过枕巾将自己的耳朵塞住，但高分贝的京剧声音还是钻进了他的耳朵，无法阻挡。阿标拱了拱身子，将头缩进了被子，再伸出双手用被子将头遮了个严严实实。

“黑夜之间破曹阵，主公不见天已明。且住，昨晚四更时分，与曹兵截杀往来，今已天明，不知主公家眷逃往何方去了？赵云既然受重任，上天入地去找寻，催马向北来探询。”

“真难听，这谁呀？没一点素质。”阿标的肺都快气炸了，被子一掀就骨碌下了床。

来到窗子边，阿标顺着声音一看，只见对面一幢楼的一个单元口，坐着一个老大爷，他的手里拿着台红色的老人音乐播放机，正津津有味的听着京剧。

“原来是这个倔老头。”阿标本想大声质问是谁听京剧放这大的声，最后还是强忍着没吱出声来，因为他知道那个老大爷不好惹。就在阿标刚来的那一天，有几个混混拎着家伙跑小区里来打架，小区保安都吓得假装没看到往一边躲，而这个老大爷却不知道哪来的脾气，操起一根大木棍就朝几个小混混冲了过去，硬是把他们给吓跑了。老大爷站在原地指着逃走的小混混们的背影跳脚大骂。

阿标将气咽回了肚子，回到卧室强迫着自己睡去。

第二天上班，阿标被主管狠狠地训了一顿，因为他生产出来的产品有好些个不合格。主管大人警告阿标，再出次品就扣工资。阿标满肚子的委屈，心里面特恨那个让他睡不好觉爱听京剧的老大爷。

回到出租屋，阿标牙也不涮脸也不洗就滚上了床，他太疲惫了。还好，老大爷没放京剧，阿标终于可以美美地睡上一觉。他希望老大爷以后再不要放京剧。阿标做了个美梦，梦中娶了个貌美如花的小娇娘，小娇娘依在阿标的怀里唱歌给他听。哎呀！这歌好耳熟。美娇娘突然变成了黑张飞，张牙舞爪怪叫起来，把个阿标吓醒了。

“赵云若是降曹操，老张岂肯将他饶。哇呀……呀！”

“真气人！”阿标从床上跳了下来，站在窗前望着老大爷干瞪眼。是不是好好和他商量商量呢？阿标感觉没希望，这老头特倔，连人家没把垃圾扔垃圾桶里他都要教育别人半天。小区里的年青人，特嫌老大爷，但又很怕他。

阿标上了几天的夜班，次品产了不少，工资也扣得不够花，就差被主管大人炒了鱿鱼。这全怪小区里听京剧的那个倔老头。阿标觉得自己是这个星球上最笨的人，因为别人听京剧却让他来埋单，完了别人还不知道。辛苦赚来的钱就这样被扣掉，扔水里还能有点响声呢！阿标越想越恼火，他决定报复，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

总算是换成了白班，阿标的机会来了。就在一天去上班的时候，阿标发现老大爷的播放机放在凳子上放京剧，人却不在。

“子龙随我情义好，焉能背叛降奸曹。糜芳与我前引道，苍天因何困英豪！”

“这老头，不听也不关掉机器，真是害人。”阿标将电动自行车停好，在一旁假装捣鼓车子，眼睛却四下里偷偷张望。运气真好，没有其他人。阿标慌慌张张地跑到小凳子边，一伸手就将上面的老年音乐播放机拿到手并将声音给关了。

“喂！你偷爷爷的音乐播放机做什么？别跑！”

阿标吓了一大跳，没想到刚巧从单元楼里出来一个漂亮的女孩，发现了他顺手牵羊老大爷的机器。阿标二话不说，跳上电动自行车一溜烟就跑了。

来到一人少的地方，阿标下了车将老年音乐播放机拿出来看了看，感觉这小玩意儿做得还挺漂亮。他举起手将机器往地上狠狠一摔，再跺上几脚。

“我叫你听，我叫你听。”阿标每跺一脚就骂上一句，出完了气便上班去了。

阿标依然没心思上班，这倒不是他没睡好觉，而是心里面总想着刚才看到的那位美女。

“那美女管倔老头叫爷爷，难道是他的孙女？怎么这个老头还有这么漂亮的孙女？以前咋就没发现呢？早知道他有这么漂亮的孙女，说什么也不摔坏他的音乐播放机，应该好好拍拍老头的马屁才对。”阿标开始想入非非，琢磨着怎样才能和美女交上朋友，然后就是和她坠入情网爱得轰轰烈烈。

下班了，阿标不敢回去，他决定上朋友阿豪那住上一阵子，避避风头再说。阿豪倒是有女朋友，他比阿标大近十岁，也在外面租房子住。阿豪音乐细胞发达，歌唱得好还精通各种乐器。阿豪拉了几个同好组建了一支哭丧队，听说挺赚钱。

两个久没见面的朋友在一块，当然很开心。不过阿豪很忙，没陪阿标几天就给人家哭丧去了。阿豪走了，剩下阿标很无聊，下班回到阿豪这就上网打游戏，而他最爱玩的就是一款叫“长坂坡”的游戏。在这款游戏里，阿标扮演大英雄赵云。

阿标头戴金盔，身穿麒麟神兽锁子甲，外罩银袍，脚蹬逍遥靴，跨下一匹白龙马，掌中一杆五钩亮银枪，背后背着三尺“金工”剑，好不威风。曹操手下第一猛将许褚来了，阿标上去就给他身上扎了几个窟窿。张辽来了，两个回合就将他打跑。遇见张郃，只一回合就吓得他心虚败走。什么曹营八虎，全是阿标手下败将。什么辕门十将，全部一枪一个有如快刀切萝卜。阿标杀伤杀死曹操手下五十四将，单人匹马长坂坡七进七出救少主名垂青史。

阿豪出去七天，阿标就玩了七天的“长坂坡”。阿标是英雄，网游中的英雄。阿豪把女朋友带来了，阿标不能在这当灯泡，只好回了自己的出租屋。

阿标再度倒夜班，他不用担心老大爷听京剧吵他了，因为老大爷再不放京剧了，连人都不出现了。阿标心想，是不是自己偷了老大爷的老年音乐播放机，让他明白了放京剧扰人从此不再放了呢？要是这样那可好了，自己顺走老大爷的机器不但没事，还帮助他明白了尊重别人的道理。阿标心里面很得意。

老大爷很长时间没出现，阿标犯了贱似的感觉很奇怪，怎么自己见着了老大爷嫌得慌，长时间没见着又有那么点想。其实，阿标想的不是老大爷，而是那个长得像仙女般的美女。

国庆节到了，厂里面决定放七天假。国庆小长假的前一天晚上，阿标又跑到阿豪那去玩网游“长坂坡”。来到阿豪这，阿标听到了自己最不爱听的声音。

“军中一将威风凛，白马银枪似天神。马到之处人头滚，枪扎剑砍尸血横。这样虎将必须问，快些叫他留姓名。”阿豪正在练唱京剧《长坂坡》。

“喂！你怎么唱起这东西来了？我听着就烦。”阿标冲阿豪嚷嚷。

“启禀丞相，那一穿白袍小将乃是常山赵云。”阿豪很投入，无视阿标的存在。

阿标：“问你话呢？你唱啥不好唱这破玩意干嘛？以前你给别人哭丧，不都是唱歌的吗，怎么这会子唱起京剧来了？”

阿豪不理阿标只顾唱：“噢！他就是常山的赵子龙！好将啊，真乃英勇好将啊！”

阿标：“你发神经了咋的？国庆节撩妹去呗！”。

“撩你个头呀！吵什么吵？你烦不烦嘛？”阿豪很生气，但总算有了反应。

“我最恶心京剧了，你能别唱不？”阿标伸手想把阿豪手中的京二胡拿走，阿豪扭过身子不让他拿。

“我也不喜欢京剧，可人家说了，一定要唱好这出《长坂坡》。”阿豪一副无奈的样子。

“哪家死人了？竟让唱这鬼东西？真丧气！”

“一个孤寡老头。我也不想唱，可市委李书记说了，一定得唱。”阿豪告诉阿标李书记要亲自主持追悼会。

“啥？你说的是市里面的那个李书记？他家死谁了？”阿标最后还是把手收了回来。

“我哪知道？你别吵我了，明天就要去给那孤寡老人哭丧，我得抓紧时间练。”阿豪没多说话，又唱开了。

“剑光如霜马如飞，单骑冲开长坂围。保定怀中一幼主，将军今日显神威。”

见着阿豪这么投入地练唱京剧《长坂坡》，阿标很无奈地摇了摇头。还好有游戏玩，要不然这京剧真要把阿标恶心死。

游戏里，阿标单枪匹马杀进了一个因战争而废弃的小村子，发现了躲藏在废井边的主公爱妻靡夫人，还有她怀里的少主阿斗。

“哎呀主夫人，快快随我阿标逃走。”

“四将军且将孩子抱走，莫要管我。”靡夫人不想连累阿标，将阿斗交给他自己投井而亡。

“主夫人呀！”阿标痛不欲生，将井边的墙推倒把井给封住，以免主夫人的尸体被曹军发现受辱。

“这个孤寡老头是什么来头？市委书记亲自给他主持追悼会？”阿标一边玩着游戏，一边想。这个孤寡老头是不是自己小区里那个爱听京剧的倔老头？要说那倔老头是好久不见了，不会真是他出事了吧？不过，这么一个倔老头，哪可能有这么显贵的亲戚？平时也没见有啥人来看他呀？应该不是，天底下喜欢听京剧的老人多着呢。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他没有儿子哪来的孙女？嗯，李书记没准是这倔老头的儿子。阿标想入非非的毛病又犯了，他想着如果能把仙女般的美女追到手，成为了市委老书记的乘龙快婿，自己以后的人生可就辉煌腾达了，没准还能当上公务员呢！虽然，李书记早就退了休都七十好几的岁数，但瘦死的骆驼总比马大。

阿豪练累了，终于停了下来。

“阿标，明天我就要去殡仪馆给那孤寡老人哭丧去了，你也一块去给我做点小活，免得一个人做饭弄菜的多麻烦。到了那，好吃好喝好烟抽，全免费。怎样？”

“行行行！”阿标一听说有这么多好处，想都没想就迫不及待的答应了。不过，他更想看看这个去世了的孤寡老人，究竟是不是小区里那位爱听京剧《长坂坡》的老大爷。

阿标回到家。由于明天正式放假，阿标贪玩睡晚了些，结果第二天起来得晚，赶到殡仪馆追悼会都开始了。

来得不巧，阿标只好站在人群里听李书记悲痛地宣读悼词。

“欢迎大家前来参加老红军战士赵云同志的追悼会。今天，是共和国的生日，但我们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又一位红军老战士，离开了我们。”

“什么？是一位红军老战士去世了？名字还叫赵云？”阿标听到李书记的介绍，心里面有些吃惊，要知道这年头，老红军已经越来越少了。这个老红军的人生，应该充满传奇吧？阿标抱着好奇的心情，决定认真听一听。

“赵云同志，出生于上个世纪二十年代初，将军县湖北红安人。孤儿。赵云同志十二岁参加中国工农红军，走过举世瞩目的二万五千里长征，从最初的国共两党战争到抗日战争再到解放战争，历经大小战役不计其数。当日寇践踏中华大地时，赵云同志和其它同志受党和人民的嘱托，在当阳县建立起了敌后抗日革命根据地。”

“真了不起，老英雄呀！”阿标从心里面敬佩这位叫赵云的老红军。

“日寇于1940年6月占领当阳。日寇占领当阳后，四处烧杀抢掠，奸淫妇女，毁坏建筑，无恶不作，连小孩和刚出生的婴儿也抢。长坂坡公园被毁，内中文物被抢，侵入日军第13师团有一个团的兵力驻扎在长坂坡。”

听到日寇的暴行，阿标胸口激起阵阵怒火，全身上下热血沸腾。听着老书记的介绍，阿标知道了老红军战士赵云更多的故事。日军占领当阳后，有一队鬼子兵冲进一座由国际友人保护起来的院子，将里面好几个中国孩子全给抓走。得知这一消息，赵云和同志们商定了救人计划后，便带着五个身手不凡的战士趁夜潜入了驻扎在长板坡的日军兵营。营救并不顺利，同志们和日军发生了激战，赵云凭借百步穿杨的枪法和过硬的军事素质，不知道几进几出长坂坡，硬是将孩子们一个一个救了出来，但为此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五个生龙活虎的战士全牺牲了，最后却还有一个孩子没有救出来。赵云二话不说，只身再入敌营。孩子救出来了，但赵云也浑身是伤，险些丢命。这个最后救出来的孩子，就是老书记李长云。

老书记哽咽着声音，已经是泣不成声。

“老红军赵云同志，在长坂坡总共救出了五个孩子，包括我。虽然赵云同志娶妻未育，发妻早故，但这五个孩子，都是他孝顺的子女，他是我们可爱可敬的爸爸。”

阿标的眼眶有点潮，他做梦也没想到，老红军赵云有这么一段传奇的故事。可是，这个老红军赵云到底是谁呢？长什么样子呢？多想看看这位老英雄的英姿呀！

“爸爸退休后，高风亮节，拒绝政府给予的各种照顾，一个人生活，连我们这些做儿女的想上门孝顺他都不答应，说自己身子骨结实，要我们做好自己的工作，好好为人民服务。就在国庆节前的半个月，爸爸体内一块无法取出的弹片稍微移动了点位置，导致他的一条大动脉断裂，抢救无效在共和国的生日这天不幸去世。”

“真的是他。”阿标不再怀疑，国庆节前的半个月，不正是小区里那位倔大爷不见了的日子吗？阿标脑袋里“嗡”的一下，呆了。

据老书记介绍，老红军赵云刚发病时，市里派来一个在市宾馆工作的漂亮女孩上门照顾他。老红军赵云最爱听京剧《长坂坡》，几乎是百听不厌。阿标知道，老红军赵云，就是自己租住的小区里的那个倔强老大爷。

追悼会结束，人们纷纷手握鲜花来到老红军赵云的遗像前，给他行礼，向他道别。老红军赵云的遗体安祥地躺在透明的棺椁里，身上盖着鲜艳的中国共产党党旗。

阿标缓步来到老红军赵云的遗像前，默默地注视了许久。遗像上，一位身着戎装的老人，目光刚毅坚定地望着前方，八角帽上一颗红星闪闪发亮。正是他，爱听京剧《长坂坡》的老人。

阿标愧疚地给老红军三鞠躬，内心充满了敬意。

“老英雄，您一路走好！”

阿标向老红军道别，阿豪拉响了清亮的京二胡。这曲、这调、这词，阿标不再觉得难听。

“席卷荆襄建奇勋，望风来归顺。独力扶乾坤，用兵机，券必胜……”